想知道《盡頭》表達甚麼,就得先瞭解一下,創作的時代背景。
「一九六○年代末期是一個滿瘋狂的時期,全世界都是這樣子,怎麼說瘋狂呢?全世界有一個普遍的現象,全世界的年輕人好像都非常地叛逆,有很多自發性的、或沒有組織的群眾運動,或者說是一種文化現象。舉個例子,講到文化,那個時代中國大陸在搞所謂的『文化大革命』,參與最多的就是那些所謂的紅衛兵、年輕人;在美國,那個時候為了反越戰,他們自動自發、慢慢形成一個叫作『嬉皮』的運動;在法國,那個時候也有很強的學潮;甚至在東歐,雖然被當時的蘇聯壓制,還是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反抗運動,之前有一部電影叫作『布拉格之春』就特別提到過這一點。」——節錄自2005年12月18日漢聲電台『文藝橋』節目(梅少文主持、葉李華主講、吳雅芳文字記錄)。
文化大革命震撼世界。倪匡一直思考,為甚麼人類可以反智到這地步?嫌《紅月亮》不夠深刻,於是他在《盡頭》再探討:「那一代的人,到底出了甚麼問題?」
「我還沒有再問他,章達也已經道︰『我曾對這一問題,作長時間的研究,我在研究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成長的這一代的心理狀態上,花了很多功夫,我甚至曾經化裝成年輕人,參加過他們的暴亂行為!』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1章。
「等到章達終於放完了最後一卷電影,我們好久未曾出聲。過了好一會,章達才道︰『我這些影片,只不過記錄了瘋狂行動的百分之一,千分之一,我提出來的問題是︰人為甚麼會那樣瘋狂,生命不再為生存,而變得為瘋狂,為破壞而存在,究竟為甚麼?』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1章。
「白素道︰『我是說,人在變,變得越來越不像人,越來越像野獸,人類的進化,在我們這一代,可能已到了盡頭,再向下去,不但沒有進步,反而走回頭路,終於又回到原始時代!』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1章。
滿足了溫飽此基本需求後,人類應該都會追求美善,為創造更好的世界奮鬥。我們說,這是人禽之別。倪匡思考,這是不是青春期的叛逆所導致?抑或是教育出了問題?
「文件夾中有厚厚一疊文件,夾上寫著一行字︰生理轉變因素對人性之影響。在那行字之下,還有一行小字︰章達博士、李遜博士聯合研究。我不禁嘆了一聲,章達生前所研究的課題,範圍竟然如此之廣,可是這個題目,看來總有使人莫名其妙的感覺,甚麼叫『生理轉變因素』?這個因素又何以對人性有影響?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2章。
「他真是畜牲,只有畜牲,才對下一代只養而不教,也只有畜牲,才盲目的只為生命的延續而繁殖,在那樣的目的下,下一代才越多越好。但我們是人,人和畜牲不同,我們的下一代,像畜牲一樣,只有生命就可以了?像那男子那樣,有八個孩子,他有甚麼方法給這八個孩子以最起碼程度的教育和正常的生活?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4章。
《盡頭》批判文化大革命,寫得非常直白:毫無意義的破壞、人性最惡劣的一面……其不合邏輯之程度,令人不禁想,是否有甚麼怪力亂神作祟?不然,怎會有這種集體中邪的情況出現?
「但是,我立即想起了章達和他的學生們在各地拍攝來的那些紀錄片,那些紀錄片中,除了狂暴、混亂、殘酷之外,甚麼也沒有,紀錄片中那些狂亂的人,難道他們是依照他們的本性在行事,難道人的本性是那樣的?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8章。
「我不禁苦笑著,任何人只要仔細想一想,這種事,實際存在的例子,實在太多,人會突然失去常性,好好地在工作崗位上的人,會離開工作,成群結隊地到街道上去呼囂擾亂,有希望的年輕人,會拿著鋒銳的小刀,在街頭上殺人放火。甚至受了十多年教育的大學生,也會拿著木棒,敲打校舍的玻璃窗,盤據著校舍,而不肯繼續接受教育。有的地方,拚命在把人當成神,宣傳巫蹟而又將一個活著的糟老頭子當成神。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8章。
「這一切,全是為了甚麼?難道那是人的本性麼?如果那一切全是人的本性,那麼,人又是為甚麼活著?因為這些人的所作所為,根本不是為了使人好好地活下去,而是要使人在極大的痛苦中死亡!但如果承認了那一切瘋狂,全都不是人類的本性,而這種瘋狂,卻又是實際的存在,發生在我們的周圍,那又是甚麼所造成的呢?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8章。
用今天的話語表達,就是一種「無力感」。既然並非人力可以制止,唯有讓自己變得麻木,順其自然就好了。
「那就是,我們明白,地球人的發展,已經到了盡頭,在暴力、動亂、瘋狂、愚昧和殘殺之下,地球人還能有甚麼進步?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8章。
「我的聲音,甚至有些發抖,我道︰『他們──驅使那些人去暴亂,去盡量破壞,去毀滅人類的文化,讓人回到原始時代?』那人抬起頭來︰『或者說,讓人類的發展,走到了盡頭。』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8章。
「同時,人的觀念,也受囿於時間,雖然明白了人類不是在向前發展,而是一步一步在走向死胡同,但因為那種『前進』,是十分緩慢,不是一下子到來的,當結果出現之際,已遠在我們的生命年齡之外了,所以,也就不那麼關切了。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8章。
來到今日(2023年),中共的魔掌不但未有消失,反而更是強大了。數十年來,中國人既沒有反抗中共,國際社會也姑息養奸,使中共從未如此囂張跋扈過。倪匡描述的這個「盡頭」,又是不幸言中。
倪匡沒有水晶球,也不是先知,但他確是明察秋毫。容我引用倪匡老師的文字,為《盡頭》讀後感作結。
「我所遇到的事情,一開始就詭異古怪的,少之又少,它們大多數是極其普遍的一件事,任何人都會忽略過去,我只不過捕捉了其中極其細微的一個疑點去探索。探索的結果,才會發現事情越來越是詭異古怪,很多事遠在現在人類知識範圍之外。如果當時忽略了那一些細微的可疑之點,那麼,自然也不會發現進一步的詭異的事實。所以,可以那樣說,稀奇古怪的事,並不是恰巧給我遇到,而是每一個人都可以遇到,但是大家都忽略了過去,而我則鍥而不捨地追尋它的原因。」——節錄自《盡頭》第1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