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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9月20日星期三

馬修史卡德:父之罪 (1976年)

冷硬派小說,讀起來,都是灰灰濛濛的。一些本來黑白分明的事,忽然就變得曖昧不清。城裡的人,活得擠逼,卻也活得孤獨。鐵漢偵探,無論有否溫柔內心,但踽踽獨行,路過之處,總會讓你見盡炎涼世態。

【黑與白】

溫蒂是否妓女?就等於史卡德是否偵探一樣。史卡德(Matthew Scudder)不填表格不存檔案,他只是偶爾幫人忙,然後別人給他禮物,他甚至沒有私家偵探執照。溫蒂(Wendy Hanniford)陪老紳子上餐廳,喜歡的話,可能選擇與他上床;溫蒂從不問紳士要錢,但紳士們總想買件小禮物給小姑娘,奈何卻沒事先準備,於是就在梳妝台留下些現金。

香港人所謂的賄賂,於禮儀之邦中國人眼中,只是表達感激之情,是一種禮貌。這算是文化差異,或「觀點與角度」。在史卡德的世界,給警察錢「買一頂帽子」、「買一件外套」也是天經地義的。故事中,年輕巡警潘考(Lewis Pankow)拒絕接受史卡德給他的「買帽錢」,反被主角史卡德教訓他「不上道」:

「這不算貪污,這錢乾淨得很。你幫人一個忙,拿點酬勞。如果人家塞錢給你,你不收的話,多少人會給嚇倒。你不用當壞人,有些錢你可以拒收,而且你也用不著四處跟人伸手要錢。不過行有行規,你總得遵守遊戲規則。錢就拿了吧。」巡警潘考收25美元帽錢,按規矩,上司就要從中抽取20%。至於如何把5美元交給上司,潘考很是躊躇,難道要闖進上司辦公室,然後給他5美元?史卡德於是教導潘考,編個藉口,例如:「還你上次借我的5塊錢。」一切就順理成章。

數碼世界只有0或1;但自然世界,0和1之間,就有無窮個數目。現實世界,黑和白之間,是一個漸變過程。遠離白色一步,就是邁向黑色一步。為甚麼事情會演變到這地步?為甚麼會演變成悲劇?歸根到底,最終一定是社會的錯,總之當初上帝不該創造人類。所以,冷硬派偵探都會劃下底線,避免越過臨界點而萬劫不復。

【妓女與同性戀】

《父之罪》這書名改得好(縱然劇透了),英文《The Sins of the Fathers》,是種數(Plural),兩位事主的父親漢尼福(Cale Hanniford)和范得堡(Martin Vanderpoel)無可避免地,都要為悲劇負上罪責。一般人尊稱牧師為Father,更令書名增添多一層意義。難道作者不怕劇透嗎?依我看,這是作者卜洛克的自信:「我不怕讀者一早就知道兇手是誰。」就算知道了,《父之罪》依然好看,依然是Page-turner。如果把冷硬偵探故事,錯當成是本格(Who Dun it),這種讀者,不會是卜洛克Target Audience。

兇手是誰並不重要。父親漢尼福只想知道,女兒溫蒂生前點點滴滴;而讀者則只想知道,為甚麼事情會弄到如斯田地。酬勞本來易賺,史卡德只需要花幾個小時問問死者鄰居,然後向僱主報告成一星期工作量就可,Easy Money。可是,史卡德就是奇怪:「為甚麼一個妓女會與一個男同性戀者住在一起?」與瑪西雅(Marcia Maisel)見面之後,他更加確定,理查(Richie Vanderpoel)不可能是兇手。溫蒂與理查,有一種互相補足的共生關係(卻非情侶關係)。

【八百萬種寂寞】

常言道:「最遙遠的距離,往往就在身邊。」鄰里彼此不識,家人相互不解。城市人都用冷漠包圍自己,好避免受傷害。信任是奢侈品,大家都付擔不起。流連城市的史卡德,當然也不會有甚麼傾訴對象,比較能令史卡德開口的,可能只有阿姆斯壯酒吧的崔娜(Trina)和妓女伊蓮(Elaine Mardell),但也未能達到知交程度。

猜到事實後,史卡德一股怨氣無從宣洩,於是,就運用以前警察經驗,前往犯罪黑點(一所掛著愛爾蘭招牌,顧客都說西班牙語的酒吧),吊來一個劫匪,把他打個落花流水,搶走他身上現金,不快情緒才稍事平伏。

【目標與手段】

通往地獄之路佈滿善心(The Road to Hell Is 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s)。為正義而做邪惡的事,能否接受嗎?史卡德對崔娜,分享了一則當差時的經歷:一個20歲的少女,在格林威治公寓被姦殺,警察找不到兇手,史卡德和他的搭檔肯定是大廈管理員做的,卻苦無証據。那管理員因行為不檢被海軍踢出來,並有兩次襲擊別人前科,雖未能通過測謊,卻有太太証明不在現場。於是,史卡德就向緝毒組借來海洛英栽贓,讓他坐牢,而那人則在第3年與其他囚犯爭執,被一刀捅死了。

當一個警察,知道兇手是誰,卻無法將他繩之於法時,警察的權限,該有多大?界線要畫在哪兒?公義有否真正彰顯?

人的智慧,本來就有限。早知道會有如此後果,時光倒流,再一次選擇,命運又會否因而改變?史卡德,兩個孩子的父親,沒有答案,只能夠到教堂,為受難者點燃蠟燭,留待上帝裁決。